文/陳靈(任職尤倫斯) 攝影/雪寧 部分圖/尤倫斯提供
藝術(shù)家亞歷克斯在其一作品里問周英華:“你希望世界知道 Michael Chow 什么?” 周英華說:“知道我來過這個世界?!币床蛔觯鼍妥龅阶詈?,Mr.Chow 餐廳如是, 藝術(shù)更是如此,他說,“作品要主題明確,就像功夫,一拳擊中。”
喜歡周先生的作品,因為他關(guān)于藝術(shù)的“痛點”是真實和獨特的。作為工作人員,展覽結(jié)束后,我們把周先生蠟像的“殘骸”帶回辦公室,展期內(nèi)我們成功燒完了“周先生的腦袋”,我們從保潔阿姨的垃圾桶里撿回那些廢蠟,它們堆積成形態(tài)各異的小山,每一件都像是斯特林· 魯比的橡膠鐘乳石雕塑的迷你限量版。周先生的展覽讓我認識到當代藝術(shù)不是一花一物,更不要簡單地論審美和所謂高尚清白的精神修為。從完全不認識到個展“麒派畫家周英華”開幕,我試圖這樣去描述他。在完全不認識周先生前,他是那種“經(jīng)典成功學形象”。正如他的大女兒China Chow 所說,“我的父親有很好的眼力,他把藝術(shù)很好地融入餐廳的細節(jié)里。他還對市場有獨到的眼光,他的藝術(shù)餐館首先開在六七十年代世界文化中心——倫敦,之后又利用了紐約和洛杉磯文化和娛樂業(yè)的大爆炸”。是的,周先生優(yōu)秀得可以出書了,他符合一切成功學的標準——白手起家、風度翩翩,他符合所有出版社對于“傳奇”的定義,他的書名一定是“走近Mr. Chow”、“還原一個真實的周英華”等容易暢銷的主題。
展前 70 天,他是個“不用撲克臉”的大人物。尤倫斯當代藝術(shù)中心田霏宇館長在 2014 年策劃的最大的展覽叫作“洛杉磯計劃”,居 2014 年觀眾投票“我最喜歡的展覽”之榜首,那時候我認識了亞歷克斯 · 以色列(Alex Israe),他的“紅”與他的“嫩”合力誕下藝術(shù)拍賣場上的奇跡。作為Twitter 的一代,亞歷克斯最成功的作品“As it Lays”訪談系列在Youtube上面點擊量過百萬,亞歷克斯戴著墨鏡用APP導航般機械的聲音向那些大人物發(fā)問,問題包括卻不僅限于“娶性工作者的男人是怎么想的?”“如果去外太空你要干什么?”等無厘頭范疇。其中兩件事讓我感到驚奇,第一,76 歲的周先生與 33 歲的亞歷克斯是朋友,他收藏他的“無厘頭”作品。第二,我在“As it Lays”系列中無意看到華裔食神周英華(Michael Chow)的選集,亞歷克斯采訪的“大人物”還包括中國藝人陳冠希、傳奇制作人里克· 魯賓(Rick Rubin)、搖滾歌手瑪麗蓮 · 曼森(MarilynManson)等。
影片攝于周先生洛杉磯富人區(qū)的豪華宅邸,他在片中的狀態(tài)是放松的,這種放松讓你無法聯(lián)想到一個攝影機正在畫外不遠的地方瞄準著他倆。亞歷克斯與受訪者往往形成一個“不對等”的情緒關(guān)系——“人工金屬”亞歷克斯瞄準大人物們的“習慣性熱情”、“鏡頭式鮮活”、“刻意的幽默”、“富有感染力的人格”,撲克臉對“撲克臉”:周先生的放松化解了這種預設的陷阱。亞歷克斯問:“你希望世界知道Michael Chow 什么?”周英華說:“知道我來過這個世界。”
展前50 天
在“As it Lays”拍攝后的不久,這位“Mr. Chow”高級中餐廳的老板便宣布他要投身藝術(shù)界了。中國地區(qū)首次展覽設在香港的藝術(shù)門畫廊,他一周接受了近 20 家主流媒體的采訪。緊接著,他在父親周信芳,著名京劇大師誕辰一百二十周年之時,再次來到尤倫斯當代藝術(shù)中心(UCCA)展覽。周先生的父親是京劇麒麟派的創(chuàng)始者,展覽以“麒派畫家周英華(voice for my father)”命名,旨在向父親致敬。他沒有像哥哥周少麟一樣繼承父親的京劇衣缽,他致敬的方式或許為——“Daddy,I didit!”正如他后來告訴我“在從前西方的世界里,中國在藝術(shù)上沒有話語權(quán)。西方人只認得兩個符號,一個是中國菜,一個是京劇,我讓中國菜從此改變了臟亂差的形象,而現(xiàn)在我要用余生來追求藝術(shù)理想”。
我收到他用于前期宣傳的創(chuàng)作視頻——撕開食物包裝,打蛋、加熱、攪拌,一個老人專注地做一盤有關(guān)于“視覺盛宴”的菜。不過比起美食的鮮甜馥郁,他在視頻中所呈現(xiàn)的狀態(tài)更像是一位嚴謹、理智、清醒的行醫(yī)者,他戴著面具,剖開肚囊,放入心臟起搏器,刀刀精準,正中靈魂,這個場景讓我想到了電視劇《嗜血法醫(yī)》,法醫(yī)迷戀的是冷冰的軀體,而周先生為的是這幾平畫布而瘋狂;我把這段視頻分享給媒體,把“MrChow,就是那個Mr. Chow 要開畫展了”的消息發(fā)出去——那個幽默、時尚、腰纏萬貫的西方上流社會驕子如今要披上一件滿是顏料的罩衫,將自己圍困在幾平米的畫框之內(nèi)不生不滅,這種身份的轉(zhuǎn)換已經(jīng)構(gòu)成了最吸引眼球的藝術(shù)新聞。
后來,幾乎所有的報道都指向周先生的身份轉(zhuǎn)換。我不知道當代藝術(shù)是否能夠就畫論畫,而身份作為一個媒介,似乎讓“藝術(shù)家”變得更像“藝術(shù)家”,我想起《月亮與六便士》當中的經(jīng)典藝術(shù)家形象——不再眷戀已有的成績,頂著所有的非議開始新篇章,陷入從此不知何去何從的境地。當然這樣的行為是懦弱的,是陶 淵明“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”的逃避和無奈,周先 生是積極的,他如一個藝術(shù)界新人一樣努力,布展、開 幕、接受建議。
父親周信芳先生主演并導演了倡導堅持真理、敢 講真話的京劇《海瑞上疏》,后被打成毒草,對此,周 先生說“: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平,我父親,一位如此偉大 的藝術(shù)家被當時的時代誤解是不公平的,我剛到國外 所遭受的種族歧視是不公平的?!庇讜r的逆境經(jīng)歷,讓 他看上去有種任何情況都可以處變不驚的感覺。